初春的六安，早晚的气温大部分时候最高只有个位数，偶尔还会降到零下。老淠河上的寒气被西北风裹挟着，一阵一阵掠过岸边，像周边袭去。

　　天还没亮，张军已经醒了。担任六安市顺河镇平安希望小学（以下简称顺河平安小学）校长多年，他已经养成了每天醒来后先把先把每天要做的事情在脑海中计划一下的习惯。简单的洗漱之后，张军动身前往学校。他每天达到学校后的第一个任务，是在学校里绕一圈，从办公室到教室，从教室到学校大门口，再到操场和食堂，检查一下是否有疏漏。从办公室到大门口，一共五六十米，这段路张军每天走的不是一次两次。

　　在食堂吃过早餐后，张军会到学校操场上待一会。这时候，来得早的孩子已经开始在操场上玩了起来。大部分时候，张军会问问孩子吃了早餐没有，早餐吃的是什么。有的孩子喜欢把方便面当早餐，孩子们总觉得方便面好吃，很香。张军每次都会告诉他们，方便面哪有自己家下的面好吃，放点鸡蛋、两颗蒜，再放点香葱什么的，多好吃啊。“我得告诉学生们，不能老吃方便面。”张军说。

　　顺河平安小学的操场还是沥青地，铺设草坪仍在计划中。沥青地很硬，所以张军早上要在操场上守着。孩子们有时候一大早过来踢球，踢得高兴了，动作就开始变大，容易受伤。他在那看着，孩子们会谨慎一点，动作不会太大。

　　开学才两个多星期，张军需要落实学校各方面的安全措施，准备各种计划和方案。稍微一有空闲，张军就会开始琢磨这个学期他要完成的一件大事。

　　进入2023年，对于顺河平安小学来说，本学年已经进入了下学期，这意味着六年级的孩子们将会在半年后毕业离开学校，春季学期是他们在学校里的最后一个学期。担任校长多年的张军，每年都会送走一批孩子，但今年，将在几个月后到来的离别给他增添了不少烦恼。

　　顺河平安小学足球队的多名主力，都是六年级的学生——男队的郑年锋、鲍国豪、金宗宝，女队的王梦涵、王谋瑶和陈文静。在张军看来，女队的几个孩子水平都不错，不比男孩子差多少。一大批学校足球队的中坚力量即将离队，张军担心球队的水平会下滑。而且女队去年11月25日才成立，还没来得及打上区里的联赛，一下子就要走三名主力，张军觉得很可惜。

　　“区教育局举办的足球联赛是在下半年，所以这批队员下半年已经不能再代表学校参加联赛了。所以我这个学期也就不给他们比赛的任务了，给他们一个新的任务：帮我带动四五年级的孩子来参加训练。”张军说：“他们这批学生走了，学校的足球项目不能停，今年下半年区里的足球组织的足球联赛还是要参加。我现在需要他们帮我把学校足球队的梯队发展起来，把后备人才的培养抓起来。”

　　由于离开的孩子都是学校足球队的主力，张军一直再琢磨怎么能让其他的孩子在一个学期内赶上他们的水平。他计划在本学期把男队和女队都分成AB组，以五年级的孩子作为主力队员重点培养。同时，他计划在练习赛中增加新的规定，对每个组的出场球员做一定的限制。“每组只能上两个六年级的孩子，五年级的孩子也只能上两个，其余的都得是三四年级的孩子。”张军说，“这样能给老队员一些压力，他们必须把自己队伍里的新队员训练好。 我也想通过这种方式形成以老带新的效果，让我们这支足球队的水平不至于下滑太多。”

　　从顺河平安小学成立开始就一直在这任教的张军，对现实有清晰的认识。他说：“其实吧，孩子们都是一届一届的，打个比方，有时候一届学生的运动能力很好，可有时候，一届学生可能更文静一些，喜欢看书、写作文或者花花，对体育和运动没有那么多兴趣。这也可能是由他们自身的身体条件决定的。”

　　比孩子们兴趣各异更加残酷的现实，是农村小学规模的不断缩小。目前，顺河平安小学一共只有一百多个孩子，生源比较少，规模也逐年缩减，一批对足球感兴趣的孩子毕业之后，后面再上来的孩子很可能达不到队伍原来的要求。“我们学校再在周边已经算规模较大的村小了，有137个孩子，还有的学校只有几十个孩子，那更难办。”张军说。

　　张军是个不服输的人，他认为兴趣爱好是可以培养的，不管孩子们是不是具备这种能力，也可以培养和引导他们养成一个运动的爱好。当然，张军认为绝对不能强制要求孩子们怎么样，必须尊重孩子们自己的选择。所以，他把引导的任务交给了六年级的老队员，由他们自己去发掘三四年级里喜欢踢球的孩子。

　　去年11月成立的女队，是张军的重点关注对象。他准备从三到五年级的学生里，挑选一些运动能力相对好一点的女孩，早一点参加足球队，让王梦涵、王谋瑶和陈文静带着这些女孩子们练一练。这样，下学期女队就能够参加区里面举行的足球联赛。训练的成果需要检验，新队员也需要比赛磨练。张军打算尽快和相熟的其他乡镇学校的校长联系一下，带孩子们出去打打友谊赛，通过比赛来获得一些提高，也看看别人是怎么练的，怎么踢得，开拓孩子视野的同时，也开拓一下自己的视野。

　　顺河平安小学2016年就开始发展校园足球，早早就被评为全国校园足球特色学校。张军其实也清楚，在学校组建队伍也好，参加比赛也罢，也不见得这些现在喜欢足球的孩子将来就能成为足球运动员，他自己对此也并不报什么希望，他觉得只要这项运动能够成为他们的终生爱好，在成长过程中给他们帮助，那这项运动对孩子们来说就很有意义。

　　“踢足球的好处太多了。首先是身体素质的提高。足球这么复杂的运动，孩子在力量和柔韧性等方面都会得到提高。此外，足球是一项对抗频繁的运动，参与足球的孩子会在这项运动中知道对抗的规则和分寸，那么他们就会懂得在合理的规则内发挥自己的优势或者规避自己的不足。”张军说。

　　他还认为足球是一项磨练孩子心理承受能力的绝佳运动。足球有输有赢，输赢都是正常的结果，既然如此，孩子们就会逐步学会面对胜利和失败，也就是正确面对成功和挫折的态度。这样，这些孩子们心理上就不会脆弱。无论是面对足球比赛的失利，还是面对成绩偶尔的起伏，都会有一种坦然的心态。

　　张军经常对足球队的孩子们说：“踢足球的时候，结果要是不好，我们首先应该问问自己尽力了没有，有没有把该做的事情做了，把战术贯彻到底，是不是注意力集中了。如果我们把一切都做到了，那么就坦然接受这个结果。比结果更重要的是过程，我们在过程中得到了锻炼，认知水平得到了提升，这才是最大的收获。”

　　所有的收获都起步于平时的训练。学期刚开始两周多，足球队的训练已经恢复。不过，张军很谨慎，他没有让孩子们直接恢复到放假前的训练强度，而是以快走开始。“这是有史以来最长的寒假，一共放了40天。我们孩子们很多都‘阳’过了，我对这个情况也很担心，害怕出现病毒性的心肌炎等等疾病。”张军说。

　　由于缺乏系统的指引，张军只能自己摸索，也跟其他学校的校长请教和分享经验。恢复训练初期，他先让孩子们绕着操场快步走两圈，尽量走快一点，然后再慢跑一圈，让孩子们在恢复训练的过程中有一个适应的过程。这个阶段持续一周多之后，张军加入了有球训练，主要练习定点传球和射门、绕桩、带球走和带球跑和运动中传球，帮助孩子们恢复球感。

　　让张军感到欣慰的是，虽然有个别孩子发生感冒或者肠胃不适，但情况都不算严重，而绝大部分孩子们在这些过程中表现出来的身体状况都不错。“我们每次训练和体育课前，都会告知学生好几遍，如果出现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告诉老师。”病毒的威力让他还是很谨慎，一切都要以学生的安全为上。

　　除了要思考如何将学校队伍建设继续下去的问题，张军还要为学校足球队的师资力量操心。目前，学校足球队都是张军自己带，原来只有男队，去年底女队成立后，他的工作量又增加了。

　　农村小学普遍规模有限，教师数量也相应不多。张军教的是语文。每周一和周五，他都要带五六年级的学生进行早读。不管带不带早读，批改日记都是他在早读时间的工作。每天上午，张军至少要上一节语文课。周一三五的中午，他还要去看学生的午休。周二和周四，他中午有时会睡一会，有时会练练毛笔字。

　　下午是张军最忙的时候，一周至少三节体育课。五六年级的学生大概60多人，张军要给他们上足球、篮球和跳绳课，短跑和折返跑也要练。有时候，学生兴趣来了，呼声也高的话，张军会让两个年级各组一个队，踢一场20分钟的对抗赛。对抗赛有时候是五年级对六年级，有时候是男生对女生。

　　由于是校长，张军很多时候都要处理行政工作和一些杂事。有的时候，食堂停电了也需要他去处理。女子足球队成立后，张军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很想再挖掘几个好帮手帮他带带队伍。顺河平安小学原来有一名体育老师叫翁俊，在学校发展校园足球的初期跟随过前来支教的足球教练学过一段时间训练，曾是张军的好帮手。可惜，后来翁俊通过了入城遴选考试，转到了六安城区的学校里任教。此后，足球的担子一直由张军一个人扛着。

　　学校里还有一名女体育教师吴永桃，她主要负责学校篮球课和训练篮球队。张军本想让吴永桃尝试接触一下足球训练，送她去参加区里的培训。颇为遗憾的是，吴永桃因为家中突发事情，与那次培训擦肩而过。

　　虽然是负责篮球队的训练，吴永桃能看出孩子们对足球的热情。“体育课上不管是教篮球还是教足球，孩子们的热情都很高。”她说，“农村的孩子，不像城里的孩子那样有条件专攻一项运动。他们能够选择的机会比较少，所有当他们遇到能够吸收东西的时候，他们就像一块海绵一样不断往里吸收。我们的孩子里很多足球踢得不错，篮球也打得好。”

　　相比校园足球，顺河平安小学的篮球起步更早，水平在六安市也相当不错。吴永桃2014年来到学校，她说自己来到这里是缘分。从学校毕业后，吴永桃参加了教师招聘考试，本身就是六安人的她选择了顺河镇。教育局领导看她是学体育的，就让她到了顺河平安小学，因为这里有体育方面的传统。早在2013年，顺河平安小学就组队参加了“姚基金希望小学篮球季”活动，他们还代表六安市参加了东部赛区的比赛，并获得了小组冠军。

　　吴永桃眼里的顺河平安小学，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 尤其是硬件体育设施方面。 “跟我们学校比，镇上大一点的学校可能都处于下风。 ”

　　顺河平安小学的硬件条件良好，源自中国平安集团的“希望工程”救助小组。顺河平安小学的前身是顺河镇董滩小学。1991年，董滩小学被洪水冲毁。此后两年，村里的孩子们只能去附近村的学校借读。为了改变这种状况，中国平安集团派队前往顺河镇实地考察，并在董滩小学的原址上建成了一座全新的教学楼。1994年，顺河镇平安希望小学正式建成。新的校区占地一万平方米，是镇上最早拥有电脑机房、图书阅览室和大屏幕投影教室的学校。目前学校正在翻新的足球场工程，也离不开中国平安集团的支持和帮助。

　　“我也是农村长大的孩子，我小时候经历的东西和现在的孩子们所经历的大不一样。”吴永桃说，“我们学校的足球队现在可以去市里面参加比赛，我以前上学的时候根本没有这种机会。我接触篮球都是高中时候了，当时还是因为市里面要办运动会，县里要组织队伍就在我们学校里挑了几个学生去学篮球，那都是16岁以后的事情了。”

　　吴永桃觉得现在的孩子很幸福。她认为，可能由于资讯覆盖的广度大了，人们总是无意识地将这个时代的农村和城市混为一谈。其实，如果进行纵向比较，他们已经很幸福了，人们对于农村孩子的期望值纵向来比也会逐步提升。“作为老师来说，希望这些孩子以后能发展得更好。不仅是中学阶段，还有以后的人生。其实我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宏伟远大的目标和期望，就是单纯地希望他们能够过好自己将来的生活。”她说。

　　两代农村人的碰撞，有时候让吴永桃感触颇深。至于自己，吴永桃希望能带篮球队出去打打比赛，有机会的话也学一点足球，帮助张军校长分担一些。

　　张军小学的时候就喜欢写作文。考入师范学校后，参加了文学社，学着写小说和散文。审视自身，张军认为读书阶段养成的兴趣爱好的影响力一直延续到他工作之后的日子里。“我也希望把自己的经验告诉我的学生们：有个健康的爱好，能贯穿你的一生，同时也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张军说。

　　与孩子们一样，张军也在工作中不断地吸收着知识，甚至还养成了新的爱好，比如练毛笔字。他总是戏称，自己练毛笔字是沾了学生的光。有一年，学校来了一个城区下来的支教老师，是书法老师。他带孩子们练书法，张军近水楼台先得月，也得了一个机会跟在后面练。学校里的同事听说校长要练毛笔字，来劲了，给张军买了一本字帖。“这下好了，字帖买来了，我 也跑不了了，必须得练下去了。”张军笑着说。

　　“练毛笔字最大的收获是美的享受。先不说什么传统文化，首先它就是一个美的欣赏和享受，还能让我体会到静下心来做一件事，这种感觉是很美妙的。”张军说，“。到了像我们这样的年龄，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爱好也不容易。既然爱了，那就要坚持下去。”支教老师离开后，张军就接着自己练。要是有机会碰到高人，他就虚心请教。

　　对孩子们也一样，张军希望如果他们真正喜欢足球，就坚持下去。“我也不是什么人生导师，但是我告诉孩子们，如果你爱足球，可以把它作为自己的终生爱好，平时自己在家一个人玩一玩也行，以后通过足球，或许能够接触到不一样的人，或许能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他说。

　　“孩子们很单纯，总是无忧无虑。”吴永桃说，“他们还小，没有意识到现在能够学习足球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如果我小时候有现在这样的机会和条件，我一定会珍惜。”

　　顺河希望小学的一名足球队员在日记里这样写道：“踢球的人并不多，也就十几个，但踢球让我把所有的烦恼仍在后面，心情愉快。在过人时……一晃……享受风带来的力量……踢球让我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