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0日,可能是新冠肺炎病毒全球大流行后最举世瞩目的体育盛事——卡塔尔世界杯即将开幕。人们的目光聚焦在梅西、C罗这两位即将谢幕的球星身上,世界杯情绪依然传遍地球的每个角落。
然而,在刺眼的聚光灯背后,是现代足球的危机。在足球商业化的浪潮下,足球取胜的姿态逐渐失去灵性,偶像仍然存在,而天才逐渐身隐。令球员疲于奔命的赛制为观众提供了更多的球赛,但足球的观赏性却在减退。在一片喧嚣之下,现代足球该何去何从?
卡塔尔世界杯赛前,丑闻频发。上千名外来劳工奔赴卡塔尔,因在恶劣天气条件下修建世界杯场馆而死亡,批评的声浪一波接着一波。卡塔尔与国际足联的贿选丑闻,也降低了这届世界杯的公信力。但无论如何,这仍会是备受瞩目的一届杯赛,只是在流量喧嚣之下,现代足球的危机仍在隐现。
这是足球史上罕见的冬季世界杯。还未开始,人们就在讨论与之有关的话题:莱奥·梅西、C·罗纳尔多在职业生涯后最后一届世界杯,是否能率领各自球队夺冠?
在欧洲球队蝉联四届世界杯后,大力神杯是否会由其他大洲的国家捧起?推演现代足球的趋势,或许能为本届世界杯提供一份参考,尽管媒体热衷于塑造英雄与童话,但能在世界杯笑到最后的,往往是团队足球与超级巨星二者交融的结果。
在卡塔尔,最耀眼的聚光灯会放在四个人身上:莱奥·梅西、C·罗纳尔多、内马尔与姆巴佩。前两位是球员,本届是他们在世界杯上的最后之舞,媒体希望他们夺冠,因为流量巨大。内马尔和姆巴佩更具有夺冠相,他们所在的球队整体实力雄厚。
在巴西,内马尔是战术核心,主教练蒂特将巴西塑造成一支战术纪律严明的球队。
在法国,姆巴佩是被法国总统马克龙亲自会见的宠儿,可他正陷入苦恼,他渴望成为梅西那样支配球的10号位,但发挥他最大威力的办法是让他作为边锋。2018年世界杯,法国的战术核心是博格巴和格列兹曼,四年过后,姆巴佩想做核心,他需要证明自己有此能力。
C罗、梅西、内马尔、姆巴佩、凯恩将在卡塔尔闪亮登场。/FIFA世界杯官方微博
许多人盼望南美洲球队在本届夺冠。多年前,南美球队曾是世界杯的霸主。1986年,马拉多纳带领阿根廷一路击退意大利、英格兰、保加利亚、比利时、西德,被阿根廷球迷惊呼为“绿茵场的上帝”。20世纪六七年代,球王贝利眼花缭乱的过人成为欧洲球员的梦魇。
南美是魔幻现实主义的摇篮,也是一片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的大陆,他们的人民、政客谈论足球,会时不时与国家、民族、救赎等大词联系起来。
在巴西,当1950年世界杯败给乌拉圭,这场发生于马拉卡纳球场的失利被形容为“与广岛一样无法挽回的灾难”;在阿根廷,当马拉多纳率领的阿根廷与英格兰在1986年世界杯相遇,他们用马岛战争的耻辱来激励自己,当年世界杯,这位矮个子球员一下子成为阿根廷的“切·格瓦拉”。
贫民窟的孩子希望通过足球改变命运,他们再也不想回到暗无天日的过去。这些斗士,造就了世界杯的英雄梦想,但是,随着现代足球的日臻完善、世界格局的改变,世界杯与英雄的缘分开始疏离。
冷战以后,尤其是里根、撒切尔推行的新自由主义主导全球经济秩序以来,世界足球的格局也在改变。欧洲豪门拥有相对完善的青训体系、球迷文化以及来自美国、欧洲、亚洲和中东财团的注资,而南美等其他大洲的足球强国深受社会动荡的困扰。
智利和阿根廷经历了“粉红浪潮”被扑灭后的军政府统治;墨西哥至今仍受毒贩和黑帮困扰;在非洲,比政权更迭更触目惊心的是普遍的贫困。当我们在英格兰和法国的名单里看到许多黑人,他们的先辈大多是从非洲或美洲来到欧洲的移民,例如英格兰的斯特林有出生于牙买加、法国的姆巴佩拥有喀麦隆和法国双重血统。
其他大洲的天才被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欧洲。莱奥·梅西出生于阿根廷罗萨里奥,青训生涯在巴塞罗那的拉玛西亚训练营度过。
随着足球商业化程度的提升、资本主义全球秩序的建立,由工人阶级倡导的足球文化渐渐被资产阶级收编,而以南美洲为代表的骇丽原始的足球风格,也在欧洲足球的迅速发展对比下相形见绌。
在欧洲足球工业体系占据垄断地位,足球踢法愈发功利、保守后,世界杯上越来越难看到如罗纳尔多、罗纳尔迪尼奥这样充满灵性的球员。
欧陆足球有严明的纪律和细致的分工,它们不推崇英雄,而以团体制胜。门将、中后卫、边后卫、后腰、前腰、中锋等,每一个位置都有指定移动区域,每一位球员都要严格遵循教练的布置。
这种氛围催生出优雅细腻的传切足球,也熔炼出如一台精密机器般有条不紊的德国足球、意大利足球。钢铁战车、链式防守,团队成员如咬合的齿轮,前中后三条线,秩序井然。或是如诗歌般华丽(如西班牙),或是像森严的坦克部队(如德国),无论何者,都能成为野蛮英雄的噩梦。
被誉为”坦克部队“的德国队夺得2014年世界杯冠军,成为第一支在美洲夺得世界杯冠军的欧洲球队。/Wiki
球员踢法愈发雷同,足球作为一门技艺本身却并未进步。当梅西、内马尔等天才接连谢幕,足球也正在走向自己的十字路口。
感慨足球变得保守、僵化已经是陈词滥调,但怎么让足球比赛更好看,让世界杯不至于出现太多令人昏昏欲睡的场面?
坦率而言,今天的足球运动依然有它丰富的面貌。譬如瓜迪奥拉引领的传切足球、克洛普的跑轰踢法、皇家马德里的实用足球与华丽反击,但是,有两个明显的变化也在足球领域发生。
首先,当今世界由金元和政治构建的足球秩序已经稳固,平民球队逆袭难如登天。其次,新一代球员里球风灵巧、华丽的越来越少,讲究身体、爆发力、冲刺速度、体力的越来越多,现代足球愈发强调身体对抗和球员作为战术拼图的能力,像姆巴佩、哈兰德这样身体素质劲爆的球员是当下的宠儿,而像里克尔梅这样技术出众,但身体素质稍逊一筹的古典前腰,或者像小罗、内马尔这种南美土壤成长起来的妖娆天才,几乎成了濒危生物。
2014年世界杯揭幕战,内马尔率领巴西队3:1逆转战胜克罗地亚队。/Wiki
乌拉圭作家、足球爱好者爱德华多·加莱亚诺曾担忧:“今天的足球已简化为一种职业,屈服于收益法则,没有了游戏的玩乐。”
如今,随着游戏、流媒体、元宇宙等媒介对于年轻人的诱惑,以FIFA技术总监温格、皇家马德里主席弗洛伦蒂诺为代表,许多足球人士呼吁改革联赛、世界杯体系,让足球变得更有吸引力。
1998年世界杯是许多球迷心中最经典的一届世界杯,法国队夺冠,罗纳尔多和达沃·苏克分别获得了金球奖和金靴奖。/国际足联官网
温格等人提议将世界杯从四年一届改成两年一届,扩大决赛圈入围数量。这项提议引起了巨大争议。一来,各国联赛要因此改变周期,球员参赛数量增加,受伤概率加大。二来,不少人担心这会折损世界杯的公信力和精彩程度。
弗洛伦蒂诺牵头成立欧超联赛,邀请五大联赛豪门、其他联赛的强队组建小联赛,引进升降级机制,但一些豪门拥有永不降级的资格。这种增强对决精彩程度却伤害中小俱乐部利益的做法,很快也引发了激烈反对,欧洲联赛尚未运行就已经夭折,但弗洛伦蒂诺表态欧超仍会卷土重来。
这两件事看似无关,却都指向了足球行业的困境和改革的巨大分歧——人人都希望改革,但没有人能拿出让大部分人满意的改革方案。
2021年3月,姆巴佩代表法国参加在巴黎举行的2022年世界杯预选赛。/Wiki
当平民童话、英雄逆袭的成本越来越高,漫长的赛程成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块巨石。1930年世界杯,只有13支球队参赛,每组头名晋级四强,通过淘汰赛决出冠军;1954年世界杯,球队增加到16支球队,均分在4个小组进行循环赛;如今,32支球队参加世界杯,赛程被进一步拉长。
顶级球员每个赛季至少要参加50场以上的联赛和杯赛,换算过来,一周至少要踢一场比赛。一个赛季的马拉松下来,他们又要卷入世界杯的熔炉。他们纵然能够灵光乍现,实现单场奇迹,也很难再拖着疲惫的双腿更进一步。
一骑入绝尘的足球英雄如同阿喀琉斯,宁可战斗死去,也不要走上不光荣的结局。但英雄们也和阿喀琉斯一样,有自己的致命软肋,如果没有一个均衡的球队去弥补,放肆他们随性驰走,阿喀琉斯的悲剧就会重演。
并不是所有巨星都如2002年的罗纳尔多一样幸运,有整个华丽的桑巴足球——三条线均衡的团队去支撑。在那届世界杯,巴西夺冠靠的不是英雄主义,而是整体协作,罗纳尔多已不如四年前那般卓然独立,但他拥有了更强大的队友。
2002年巴西队夺得世界杯冠军,罗纳尔多凭借8球荣膺金靴。/FIFA世界杯官方微博
2002年以后,世界杯已愈发不欢迎英雄主义。整体均衡的欧陆足球完成一次次对英雄的绞杀——2006年,意大利合围齐达内,链式防守站上了世界之巅;2010年,“飞侠”罗本铩羽,西班牙“梦之队”如日中天;2014年,梅西承载着整个民族的希望力扛德意志,却最终与大力神杯擦肩而过。
那是梅西最接近世界杯的一年。于梅西本人,大赛冠军是他彻底被本国球迷接纳的必需品。他是阿根廷人,但他乳臭未干时就已奔赴伊比利亚半岛,无论是踢球思路,还是所受教育,都是欧洲人的路子。梅西与母国即近又遥远,他很在意自己的国家和那里的人的看法,却早已不是一个典型的阿根廷人,也没有阿根廷球迷所崇拜的马拉多纳般的性格。
所以,梅西对世界杯冠军耿耿于怀。他曾说,自己愿意用五个金球先生的荣誉换取一座世界杯冠军。梅西需要重演1986年的辉煌,他需要英雄主义来实现与母国的和解,但直到今天他都没有做到。
2006年世界杯,19岁的梅西首次登场,助攻克雷斯波,帮助阿根廷4-0领先。/FIFA世界杯官方微博
马拉多纳的神话似乎只能在历史,而我们这一代,四年又四年,看到的只是一次次英雄的倒下、一回回功利的演出。
历史称颂的英雄完成了从人到半神的飞跃,而我们所在的当下——一个承认荒谬的现世,或许英雄精神已不在于赢得最终胜利,而像推动巨石的西西弗斯,在于反抗宿命本身。世界杯,这个承载了足球人热血与梦想的舞台,曾是对足球英雄的最高表彰,而现在,在吹皱愁云的西风声里,它给我们展示的是最世俗的故事。
35岁的梅西将第5次参加世界杯,这一次他能圆梦吗?/FIFA世界杯官方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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