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化,热情似火,在足球的版图中,土耳其城市伊斯坦布尔总是最特殊的存在。贝西克塔斯、费内巴切和加拉塔萨雷球迷营造出的足球氛围,不仅代表激情,而且能够定义幸福。
“推动着我在这里进球的动力,是恐惧。每次比赛前,我都会给妈妈打电话,请她为我祈祷。”
坐在一家名为维丁利的餐厅里,帕斯卡尔·诺马的第一句话,让我们颇感意外。这位曾为贝西克塔斯踢球的法国中锋,当初因为连续进球被“黑鹰”球迷奉为国王,后来又因为做出触犯当地宗教信仰的庆祝动作而被抛弃。
在诺马看来,从那以后,伊斯坦布尔球迷变得更加平和了,“后来再也没有人因为在这里踢球而担心自己的生命”。这是个好消息。极端球迷虽然不再拿球场闹事当作消遣,但激情仍在,而且无处不在。
在诺马最喜欢的这家餐厅,两件事让我们立刻沉浸在了土耳其足球的狂热氛围中。首先,诺马说,每一名新加盟贝西克塔斯的球员,都会被队友带到这里吃饭。
已经60多岁的餐厅老板,很高兴见到大约20年前在此效力的法国前锋,也很欢迎外国记者的造访——但他更渴望的,是展示一下自己的足球知识。
“如果一名球员在罚点球时击中了横梁,然后补射进门,会发生什么?”老板笑眯眯地发出了挑战,诺马则把我们的答案翻译给他听。两人一齐向我们道贺,然后交谈继续。
餐桌上摆着我们推开餐厅大门时还在博斯普鲁斯海峡里游泳的海鲜,大家抽了几支烟,老板和他的妻子忙不迭地向我们展示了餐厅里挂着的贝西克塔斯俱乐部标志。然后,我们产生了去不远处的雄鹰广场逛逛的想法。这块小广场上有一座雄鹰雕像,那也是2020-21赛季土超冠军贝西克塔斯的标志。
作为向导的诺马,很快就被球迷们围住。“帕斯卡尔,来个合影吧?”在沃达丰公园球场脚下满足了最后一批球迷的合影要求后,诺马用一个问题,来总结过去两个小时里他的感受。
准确答案是18年。现年49岁,2005年在苏格兰退役的诺马,最后一次代表贝西克塔斯出场是在2003年4月20日。如此时间差距,能让我们更好地理解足球在这座城市占据着怎样的地位。
跟着诺马走进如同迷宫一般的大街小巷,我们立刻就能感受到足球的激情。想象一下,如果这是一个德比之夜......
我们来得正是时候。费内巴切和加拉塔萨雷这对死敌,同一天晚上,在相距10公里的两座球场比赛,开赛时间也只差两个小时。前往加拉塔萨雷的领地(特里姆球场)时,没有了诺马的陪伴,我们要去的是伊斯坦布尔最西端,这也是检验这座超大城市的出租车司机驾驶水平的机会。就像猜盲盒,天知道我们会遇上一位怎样的司机。
当然,这段路程,也能让我们见识拥有1600万人口的伊斯坦布尔究竟有多大。
由于自己的主场——许克吕·萨拉焦卢正在翻修,今晚的阿塔蒂尔克球场,属于19时开赛的费内巴切,葡萄牙名帅维托尔·佩雷拉(前上海上港主帅)率领他的弟子们友赛荷兰球队兹沃勒。虽然比赛过程和结果(2比2)都不能令人满意,但现场还是有4000多名热情球迷,制造出了不错的气氛。他们大都奔波超过30公里,从自己所在的街区赶到了这里。
一个问题,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我们的脑海中:这些球迷是如何制造出了如此尖锐刺耳的呼喊声和嘘声?
当然,你不能指望不断重复着叫喊“Buraya,Buraya,Fenerbahce Buraya”(Buraya意为“这里”)的球迷现场给出答案,他们可没空。或许,跟着他们一起叫喊,你就能明白一些什么。
坐在看台上,没人能一直闭着嘴巴。伊斯坦布尔球场的热烈氛围,就是这样制造的,当然还有他们的足球身份。穿着新买的2021-22赛季主场球衣,埃格汗、厄古兹和布拉克试图向我们解释这一切。“如果我选择支持另一家俱乐部,妈妈会杀了我。”埃格汗笑着说。
“加拉塔萨雷就是一帮骗子!跟他们相比,我们才是冠军?”(编者注:费内巴切已经连续7个赛季没能赢得联赛冠军。)
费内巴切球迷新赛季土超开始前只能踢友谊赛,而加拉塔萨雷球迷,见证了本队从欧冠资格赛踢到欧联杯资格赛。主场1比2输给埃因霍温,加拉塔萨雷借用了巴沙克城的主场——法蒂赫·特里姆(以加拉塔萨雷主帅的名字命名),球迷们将一半看台坐满。主队一方的力量展示在看台上,“爱你是一种荣耀”的呼喊声,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球场里,加拉塔萨雷主帅特里姆毫不掩饰在球迷面前指挥比赛的满足感。“球迷就是我们的动力,他们对球队来说异常重要。你能想象演员在空无一人的剧场里表演吗?只要球迷在这里,就能把力量传递给我们,让所有球员更加专注,变得更好。一年多了,我真的很想念他们。”
土耳其足球人物如此表达自己对球迷回归球场的感受,进一步加深了我们最近两天与加拉塔萨雷人共处的意义。所有那些看上去不起眼的小事,都能说明足球在这些人的生命中所占据的重要地位。
在贝西克塔斯球迷最喜欢聚集的Sairler公园附近,我们享受了几杯Efes啤酒。一名“黑鹰”极端球迷组织的成员走过来,向同行的一位英国朋友打听,昨晚对特里姆提问的记者是不是我们。土耳其电视台对那场赛后新闻发布会进行了直播,但贝西克塔斯球迷居然能对我们留下印象,还是挺不可思议的!给了他肯定的回答后,我们也忍不住问了他对于死敌欧冠被淘汰后的感受......
与伊斯坦布尔人相处了几天后,我们渐渐对很多之前不敢想象的事情习以为常。贝西克塔斯、费内巴切和加拉塔萨雷的球星雕像,在各俱乐部所在街区随处可见;一位售卖费内巴切俱乐部相关小玩意的商人,会给所有能出示“金丝雀”季票的顾客打折;费内巴切球迷会在午夜时分赶往机场,迎接俱乐部新签下的球员。这些都是符合逻辑的,常规操作而已。
还有传承。父与子,而且不仅于此。为了让足球激情延续,各种方式都是正确的。举个例子,我们在萨拉焦卢球场遇到的费内巴切行政委员会成员詹·格贝塔斯,一开始只是费内巴切大学协会(Unifeb)的成员,打拼多年后进入了“Unifeb”的管理层,然后进入俱乐部。他还向我们出示了自己的“黄色协会”会员证,以及年仅23岁的协会主席照片!
只要你抬头走路,每天都能看到土耳其球迷脸上掩饰不住的自豪。这些年轻人,让我们感受到了在博斯普鲁斯海峡另一侧同样的热情,足球和俱乐部,融入了他们的血液。这些年轻人中的领袖贝尔克·于古尔卢,这天下午陪着我们走了很多地方,直到把我们送到前往海峡另一侧的渡船上。墙上有一张残破的贝西克塔斯俱乐部海报,贝尔克一把将它撕下,扔到了看不见的地方——但这并不会妨碍他以绅士面孔为我们指出前往“黑鹰”俱乐部所在街区的路线。
作为贝西克塔斯最狂热球迷团体的领袖,艾汗·居内尔完全不介意和我们谈谈政治。足球在伊斯坦布尔无处不在,政治立场也是不容忽视的。特里姆球场所在的商业区,一群自认为“很克制”的球迷承认,他们不认可俱乐部某些极端球迷组织的政治立场,甚至说“某些人就是极端的民族主义者”。
2013年的盖齐公园事件,有35名贝西克塔斯球迷参与了抗议,结果被当局以“企图发动政变”为由,处以终身监禁惩罚。当年的那场冲突,体现在球场看台上的政治立场非常明确:贝西克塔斯属于人民和,加拉塔萨雷、费内巴切和其他伊斯坦布尔俱乐部(卡申帕沙和巴沙克城)则支持埃尔多安,属于亲政府派。而且很多俱乐部的球迷团体,都会出现内部分歧。
看着高高低低的清真寺塔尖,我们冒出了一个想法:如何总结这几天在“伊堡”感受到的激情和狂热?接近巴巴罗什大街时,居内尔和翻译的提醒,让我们回到了现实中。每次赢得重要锦标,贝西克塔斯球迷都会来此庆祝。“我们经常在这里聚集、列队、游行,其他人去清真寺,我们来这儿膜拜足球。”
土耳其人做事很有仪式感。不同阵营的球迷团体之间,有着清晰的界限,但足球可以让他们成为一类人。当我们坐在电脑前整理思路时,一些贝西克塔斯球迷已经前往机场、等候瓦伦唐·罗西埃(法国后卫),就像迎接一位摇滚巨星。诺马可以睡个安稳觉了,那些曾经令他恐惧的火焰,正在逐渐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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